2011年5月26日 星期四

師生情誼

以前母親每年年終時,會收到一份月曆,月曆的主題要不是母親所喜滿是花卉的照片,就是父親喜歡的油畫。問母親是誰送的,母親只說是一個在銀行工作的學生。後來台灣的經濟逐漸發展後,寄來的東西越來越豐富。近幾年,送東西的頻率越來越高,而最令我們子女又驚奇、又汗顏的是寄來的衣服的尺寸合身,彷彿是事先丈量過的。連負責陪媽媽逛街買衣服的妹妹都很難拿揑的這麼準。

最近母親一次小手術,由我看護,這位寄送禮物三、四十年的人物終於讓我親見得著。我先藉故離開了病房,讓她們師生聊個暢快。臨了這位學生在病房外頭找著了我,又跟我聊了大半個鐘頭。靠著她和我聊的,以及母親告訴我的,終於將故事的梗概拼湊起來。母親說她談的是她一輩子的奮鬥史,我感覺到的卻遠過於此。

她家境原來還可以,父親是警察,在鎮上最熱鬧的廟口有兩間房。後來父親因理髮的傷口得了破傷風,過逝的早,她母親獨力撫養小孩,日子就過的吃力了。媽媽因為她是街坊鄰居,又是班上功課最好的學生,難免多了幾分疼愛。在光復初期,國民小學畢業後,如果成績好又兼之家境好的,當時會到彰化或甚至遠到台中赴考初中;外地的食宿在當時的確是一筆大費用。家境稍次的,也會到附近的北斗初中赴考;上、下課靠坐台糖的小火車通勤,住宿在家中花費就省了些。但是她的家境真的很艱難,所以即使成績優異,最終還是選擇鎮上的職校就讀,看早一點畢業後能不能補貼家計、拉拔幼弟。

沒想到連職校也沒唸完。原來她母親病了,不單沒了收入,治病還欠錢。只好將一間屋子給賣了。家中的家務由她來操持,還得照顧母親和弟弟,職校也只好因而中綴。有天她在溪邊洗衣服,國民小學的教導看到了她認了出來,看她課堂時間沒去上課,頭髮也留長了,訝異的問她怎麼一回事。這一問,一肚子的委曲辛酸就伴著淚水傾洩而出。

這位教導後來升了校長,是母親的同事,也是鄰居。平時望之儼然,很難想像他親和的樣子。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話說教導聽了她訴說原由之後,心裏就開始盤算。一陣子之後,教導告訴她到學校上班去。原來教導回去以後就同家長會商量,由家長會出錢來支付一個臨時工友的職位,讓她先有收入,貼補家用。但是這職位不是正式編制內的,所以過了一陣子教導又有了新的盤算。有一天,又告訴她到銀行去報到,也是工友,但卻是編制內的員額。這些謀職的事教導從來沒告訴她過,是後來她在臨了要辭去小學工友職務前整理教導的櫃子時發現了教導親筆寫的信函;教導動員他所有熟稔的地方仕紳、也是銀行的存款大戶,要地方銀行經理幫這個忙。

進了銀行的門了後,她雖然任工友職,卻開始留意業務。後來銀行內招業務員,考上了就轉成行員。有個唸台中商專的前輩同事點撥她,要在銀行工作,撥算盤是最起碼的工夫,又借了她許多商科的書。得了這個機會,她說她兩年沒上床睡過;白天工作,晚上操持家務,閒了就讀書,累了才趴在桌上小寐一下。後來銀行內考選管理人員,她考了第一,就調到總行去,人生從此改觀。

母親是局中人,看的是她如何從逆境中珍惜每個機會,卓然而立。而我看到的是現代社會中已很難見到師弟之間的情誼。看那位教導好了,她只是眾多學生中的一個,因為珍惜她的秀異,又憐她命運坎坷,竟一路護持她到她可以藉自己力量站起來的環境。我自己也當過老師,幫學生寫寫介紹信、協助生涯規劃、求職的時候打打電話也是常事,但那都是工作份內的事,談不上特殊。要我像那位教導般自發的盡心戮力,我自問遠遠做不到。

而她懂得感恩,不說她是怎麼記掛母親與教導,她有一位職校的老師在她唸職校的時候也是照顧有加。從那位老師過逝之後,她年年在忌日那一天到墳上捻香,從今日回溯到她唸職校的日子,已經有五、六十年了。平常人對親如父母,恐怕也不見得有這份心意。也是在這麼多年之後,她還向我說教導改變了她一生。我向教導的子女提及這件事,他只依稀知道她的名字。至於是什麼關係什麼事,他說他父親從來沒有告訴他過。想來教導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心情是「閒話一句」;沒有恩義這樣的計算。這樣的師生情誼,稱的上是古風義,在現今的社會,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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