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日 星期一

進行一個#$%&的動作

這是一段最無厘頭的語言,現在卻得每天在電視新聞中忍受它。

文言文十分簡潔,像是「左傳」隱公元年「鄭伯克段于鄢」中的一小段「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中的「將襲鄭」,三個字就很清楚的交待了所有的事。以英文的文法解析,主詞沿用前句的大叔,「將」是未來式,「襲」是及物動詞,「鄭」是受詞,但三個字就完形成完整的意義及句式。以標題的句式重新寫過,大概會寫成「他將要進行一個偷襲鄭國的動作」,句子一下子長了四五倍。
文言文的簡潔有其歷史及物理的原因。古人日常對話,相信也不是用文言文,看看明小說中的人物對話好了:「你爹和媽尋你不見,好生痛苦。如今前面去了,吩咐我道:『倘或見我女兒,千萬帶了他來,送還了我。』許我厚謝。」這是馮夢龍「醒世恆言」中「賣油郎獨佔花魁」的一段對話。跟今人的白話文的用字雖然略有不同,但是長短大致是相似的,只是撰寫成小說,略事精簡一番罷了。
文言文簡潔,是因為文字的書寫最早是以篆刻的方式來記錄的。如果依白話文的方式來為文,恐怕是寫的人也累,儲存、運輸的人也累;「學富五車」肯定不夠,「汗牛充棟」也是白搭。改成以毛筆在紙上書寫就好些,活版印刷後當然就更方便,是以我們得以從這些印刷品中對昔日的白話文略窺一二。
文言文有其時代背景,提它只是對照,不是只崇高古。再看前述的句式「進行一個#$%&的動作」,這樣恐怖的句式又是怎麼形成的?
第一個原因是中文的西化。我講的當然不是像用「煙士披里純」這樣的洋詞來講inspiration原來中文沒有的詞。這樣講只是那時候的人覺得俏皮、時髦,一下子就是過眼煙雲。沒唸過民國初期文章的人,恐怕見也沒見過。但英文有些影響卻滲到中文的骨子裏去了,像是動詞的名詞化。

中文裏不是沒有動詞名詞化的用法,但不是常例;詞性的轉化通常是文學創作的一個工具,像是名句「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原是形容詞,但在此句中轉為動詞,就讓整個句子活潑精神起來了。英文中的動詞卻常有其對應的名詞,像createcreation;每個人隨手都可以拈出三兩個例子。英文的這個用法現在也慢慢被中文接受了,這是文化交流的影響。

但是將句子惡整成目前的怪形怪狀的樣子,卻是極現代的事。正確的來說,是第四台,尤其是第四台新聞台,盛行以後的事。剛開始聽到類似的說法是從財經台起的頭:主持人訪問股票分析師目前的狀況,分析師回答說:「股市目前正在進行一個盤整的動作。」聽了以後心頭不免「格愣」了一下;不就是股市盤整嗎,怎麼蔓衍成這副德性?誰知道從此以後就像瘟疫一樣散播開來,每天只要有現場採訪的場合,總要聽個幾回。

句式開枝蔓葉是文言文簡約的另一個極端;幾個字可以說完的,非得把它添油加醋成贅字連篇的長句。究其原因,是傳播工具本質的改變。電視採訪,特別是現場轉播,需要行雲流水般的進行;不像做詩,還有「白頭搔更短」推敲一番的餘裕。一旦思緒趕不上講話的速度,晝面就會出現難堪的靜音。第四台新聞節目多,自然要碰觸到一些不是以在鏡頭前說話為業的人。這些人在壓力下的反應思考用字不及時間過的快,只好以贅字冗句來墊檔,避免難以忍受的中斷靜音。因為有先前中文西化的背景,於是就複合成這般的龐然怪獸。語言文字不但從其正面的內容可以看到時代的倒影,從其光怪陸離的方式也有可以思有所得。

以「進行一個#$%&的動作」與以前的「這個」、「那個」、日文的「Ano」、英文的「you know」相比,你比較可以忍受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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