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22日 星期一

清詩詞三兩首

有清一代似乎沒有可稱著的文體。都說是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小說、清八股。清竟只得八股,有點戲謔的味道了。這樣概敍當然有失之簡化之嫌,譬如明朝的戲曲之盛絕不下於小說,「玉茗堂四夢」至今仍有許多文字影響後代的文字,如白先勇的小說。但戲曲需要經唱、作才算完整呈現;「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戲文雖美,如不從花旦口中唱出、單看劇本終究只是窮過乾癮。所以在簡化取捨之下,就沒有成為明代文學的表徵。清小說其實也挺盛行的,但除了「紅樓夢」之外,其餘的與清當時的社會、時勢比較有關,像是「孽海花」、「九尾龜」、「老殘遊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官場現形記」等。這些小說有點像狄更斯的「孤雛淚」有明顯的社會背景及時代意義,做為研究當時的社會史料固佳,但是在文學的一般性的意義就少了點,因此難以獨樹一幟,成為當代文學的表徵。

沒有代表性的文學形式,不代表就沒有文學。詞到了清代就浸然有中興之勢。納蘭容若稱清詞第一人,他的「飲水集」中詞置諸於「花間集」中也絕不遜色。但是令我最感心的是高中最先讀到的顧貞觀「金縷曲」兩首寄吳漢槎。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
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博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
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
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
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
置此札,兄懷袖。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
曾不減、夜郎僝愁,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
千萬恨,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詞賦從今應少作,留取心魂相守,
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繙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
言不盡,觀頓首。

與吳漢槎與顧貞觀的故事並著看,心中酸楚不能自已,我想納蘭容若也是因為這種感覺才把相救的事攬過去的。吳漢槎與顧貞觀的故事第一次是看高陽小說中得知的。詞中有當時的生典,問了高二的國文老師,老師倒送了一本「清詞選」,才知道清詞中興一事。而「金縷曲」自然錄於「清詞選」中。關於順治丁酉江南鄉試案[1]以及顧貞觀、吳漢槎、納蘭容若之間的風義事跡[2],是寫清稗官野史所津津樂道的素材。

顧貞觀對於自己的詞相當有信心:「吾詞獨不落宋人圈襩,可信必傳。」看「金縷曲」二首,在宋詞中真還找不到類似的。蘇、辛的詞雖然大氣、在宋詞中另闢蹊徑,但是與顧貞觀的還是不類。顧貞觀有「彈指詞」的單行本傳世。

另一首我印象比較深的是龔定盦的[3]「湘月」。

壬申夏泛舟西湖,述懷有賦。時予別杭州蓋十年矣。

天風吹我,墮湖山一角,果然清麗。曾是東華生小客,回首蒼茫無際。屠狗功名,雕龍文卷,豈是平生意?鄉親蘇小,定應笑我非計。

才見一抹斜陽,半堤春草,頓惹清愁起。羅襪音塵何處覓?渺渺予懷孤寄。怨去吹簫,狂來說劍,兩樣消魂味。兩般春夢,櫓聲蕩入雲水。

龔的詩集「己亥雜詩」柳亞子說是「三百年來第一流」。像是「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瘖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這一首就廣為流傳。但我對他詞的興趣,却是來自於他的生平。詞中說「屠狗功名,雕龍文卷,豈是平生意?」他遲至27歲才中舉、38歲才中進士,然後就躭於下僚,做了幾年就致仕了。按說如此才華橫溢的人科場如此偃蹇實在是異事,原來他敗在書法。清朝的科舉書法重的是館閣體,講究字要黑、大、光、圓。他的字不是這一路,也不屑去練,所以功名遲滯。據說他讓家中妻、妾、婢都去習館閣體。遇到人說及館閣體時,就說家中妻、妾都會的事,有什麼了不起。這個掌故還真有幾分可能性。龔是清大語言學家、訓詁家、經學家段玉裁的外孫,當兵時拿來墊枕的「說文解字」中滿滿都是段玉裁的注。他的第一任妻子段美貞就是他的表妹。出身書香世家,想是提得起筆的。續絃的何吉雲更是大家閨秀,能詩善畫,尤其擅長書法。所以拿妻妾的書法驕人是很有可能的。我喜歡的句子是「怨去吹簫,狂來說劍,兩樣消魂味。」是狂狷的真性情。覺得好笑的是「鄉親蘇小,定應笑我非計。」這一句。龔是杭州人,蘇小小墓就在西湖畔。讀書人自命風流的,都喜歡和蘇小小攀親帶故。

[3]: http://zh.wikipedia.org/wiki/%E9%BE%9A%E8%87%AA%E7%8F%8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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