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17日 星期五

臺灣的公共衛生體系

我有一陣子住在深坑,選那兒住的理由之一是當初有很多的研究合作夥伴在中央研究院,而從深坑翻過蜿蜒山路經山豬窟到中研院不過10分鐘。

 

雖是與翰林院相毗鄰,但是我當初搬去深坑時整個鄉沒有一座加油站、亦無傢俱店,兩個「人煙稠密」的指標性店面俱缺,講它是不毛之地也不過份,這可是已90年代初的光景。

 

更早些的深坑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布袋戲大師李天祿有一次講他的戲劇人生,他說在臺北生意清淡時節便會挑起戲攤子,深入深坑,一行就是個把月。雖然時節不對,但是深山林內的平時沒啥稀罕事,看戲往往滿座。他還講白色恐怖時期,深坑是逃人之地。躲避軍警偵搜,一入深坑猶如龍入大海,再也尋覓不著。

 

但是就是在這樣的荒郊野嶺,竟然讓我找到了衛生所。位置在山坡上,至今仍是車馬稀之地。房子有苔痕上階綠的古意,紅磚的建築,是早在日據時代就已佈建留下來的。

 

我的故鄉在濱海一隅,談不上富庶。然而衛生所是日本統治系統的「標配」,鎮上開始有電話時,除了一些商業機構如菸酒專賣局外,衛生所排36號,而公學校57號,還瞠乎其後。事實上,我仍在懷疑《賽德克巴萊》的電影聚落原型中,除了公學校和派出所外,是否漏了衛生所?

 

日據時代的衛生所已佈建得綿密、無遠弗屆,猶如現在 AIOT 的感測器。這讓政府得以用數字管理、採取行動,這是臺灣現代公共衛生體系的第一根支柱。

 

第二根支柱眾所周知,當然是醫生。日據時代日本人不讓臺灣人學習法政專業,學醫成為臺灣人的少數選擇,以後漸成傳統。以數代最精英人力持續澆灌的園地,焉能不繁花似錦?依託這人力資源核心建立的政策以及醫護網,自然也是出類拔萃。

 

三、四、五年級生有些共同的記憶。上學時第一件事是晨間檢查,手紙、手帕、指甲、茶杯這些與公衛息息相關的事物。藉由國民教育系統綿密的覆蓋網,將公共衛生教育推展到每一位學生、甚至更遠觸到其家庭之中。

 

如果你曾經歷這一段,也許還記得老師拿 DDT 噴筒噴殺女生頭髮中頭虱的恐怖畫面;或者你當過排長,每次晨間檢查拿著土黴素幫同學點眼藥膏治砂眼的場景。

 

事實上,各種疫苗的大規模施打,譬如霍亂、傷寒、破傷風、天花、卡介苗等諸種疫苗,都是在這一時期先透過國民教育系統來大規模推展開的。

 

這些透過國教系統-特別是小學老師-的公衛措施,不僅立即大幅度改善了那一代人的健康,而且將公衛意識銘刻在那一代以後的每個人心中。這是臺灣公衛體系的第三根支柱。

 

防疫期間國人顯示出的自製和紀律,不出於威權和法律強制,而是這些已經內化的集團經歷。

 

所以說啊,臺灣的防疫若有值得稱述之處,首先要歸功於這百餘年來集體、持續不懈的投入。個人固然敗事有餘,若偶有所成,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何以為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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