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3日 星期二

也是1895



文郁賢孫清玩

賓客不來門戶俗,詩書無教子孫愚。

外祖緝臣熙

外祖的外祖是邱緝臣,原藉嘉義,是清代的明經,以詩文、書法見稱於當時。
這是小時候在外祖父家常見的立軸之一。

外祖父由於早年出門在外,交遊廣闊,家中收有許多名人字畫,記憶中字有孫文、于右任、鄭孝胥等的,外祖隔些時就會輪換一下陳設。于、鄭時號北于南鄭,是書法的大家,單論書法,自然是首選,但外祖父常掛的,卻是這幅對聯,越老越是如此。原因無它,因為是先人手澤。可我小時候看了下聯「詩書無教子孫愚」一句心中就老大的不高興。嘿,一句話罵翻了一家子,我很笨麼?

對聯是摘自「明心寶鑒」第二十七節、戒性篇四 。原文是「賓客不來門戶俗,詩書不教子孫愚」。上下聯都用了「不」字,犯重了,是以外高曾祖將下聯的「不」字改成「無」字,看起來是順暢些。句子是家規、庭訓一類的文字,但後來才知道外高曾祖選這一對時其實寓有深意。

另外兩幅常見的字軸也都是先人手澤。一幅是七律兩首。



天涯回首每沾巾,綺語蘭言見性真。顛倒罔人難曉俗,舊新愁我總懷親。無名草長因時雨,護花稀豈暮春。去日苦多來日短,拔釵沽洒莫辭貧。 

骨肉重逢淚滿襟,清談一刻值千金。率真似姊遭時嫉,摯愛如君獲我心。青塚先慈空溯慕,白頭老父更恩深。堆胸壘塊難銷卻,卅載滄桑感不禁。

錄廖韞玉女史二律以為文郁堂侄清玩   唐端

這兩首七言律詩寫於1928年。落款是唐端,是外祖的堂叔,本名是洪允廉,唐端是他的字。詩卻是謄錄外祖父大姨母的兩首七律。詩中感懷身世、骨肉之情溢於言表。惟獨其中錯落一字,但是此錯字卻至關緊要。外高曾祖父既然姓邱,外祖父的姨母自然也姓邱,但其中卻寫成「廖」韞玉。原來外曾祖母的名諱卻是廖韞珊,外祖的堂叔只知堂嫂姓廖,於是想當然爾的替其姊安了個廖姓。但姊妹卻是異姓,其中當然有極大因由。

閩南地區昔時有童養媳的習俗,生了女兒送給他人養也是有的。但外高曾祖父筆下得來,也有明經的功名,將女兒寄養他人家卻是另有因由。外高曾祖父原是嘉義人氏,與雲林西螺望族廖家結親。外高曾祖母的弟弟即是西螺街長的廖重光。前一陣子在張超英的「宮前町九十番地」書中所附照片中,看到廖重光身影,感到份外親切。

甲午戰爭後,台灣的仕紳不甘於異族的統治,多有內遷回大陸的,像是丘逢甲、連雅堂等。由於台灣鹿港及以南沿海居民祖籍多來自於福建同安一帶,回遷的也大致就去其原籍附近的福建沿海,其中又以廈門為多,因為廈門與鹿港通商已久。外高曾祖父最後遷居落腳之地,就是在廈門的石碼。其時外曾祖母尚年幼,外高曾祖父又想在台灣留下一線血脈,於是將外曾祖母託付給當時已婚的妻舅、廖重光之兄。於是兩個舅舅就成了父、叔,而外曾祖母也就改了廖姓。

1928年外祖父已長成,外曾祖母攜外祖父到廈門訪親,此時距初分離已經三十三年。這兩首七律就是外曾祖母姊姊邱韞玉寫給她的。邱韞玉隨侍父親,也習讀詩書,民國初年得過全國桂冠女詩人第二名,與父親都留有詩文集。洪允廉也是異人。日據時代台灣人多赴日本求高等學位,洪允廉卻選擇赴大陸學漢文,畢業後留在廈門任教,光復後才返台。與邱韞玉時有詩文應和。

第三首是五言律詩,是外高曾祖父記別後三十三年的骨肉重逢盛會。




三十三年別,歸寧第一回。曩昔持踵泣,今日笑顏開。橫海凌波壯,盈庭笑語諧。文孫欣長大,還喜又偕來。

韞珊次女少長於舅家別三十餘矣,今秋挈其長男文郁自臺來省,□以紀之。
緝臣錫熙

第一首外高曾祖父引明心寶鑑的句子與此情境也十分契合。上聯是迎遠賓,下聯是勉子弟。外祖父時年十八歲。此廈門省親行後,就赴日求學去了。

外高曾祖不似唐景崧,沒有守土之責,也未能如吳湯興、徐驤的壯烈。只是一個讀書人,不幸遇上甲午戰爭,成就了一段悲歡離合。這也是另一類的1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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