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新看了陳玉箴寫的《台灣菜的文化史—食物消費中的國家體現》[1],與家裏還留有的飲食殘存印象相印證,挺有趣的。
書中説台灣料理一詞是日本人來了以後用以別於和料理和洋料理的。1903年日本勸業博覽會中有台灣料理店,這是台灣料理很清楚烙在歷史的印記。吃些什麼呢?看書中食單的附表2.3[1]。表中的流魚當為魷魚之誤,但是台語發音相同。
燕、翅、鮑席是各地筵席的頭三樣珍品,台灣料理自不能免俗。這雖是筵席菜,但是在家中以前也存在食單上,只是製備工序繁複。以前的燕窩買的時候都是生採的原樣,要料理之前,先得備一條長櫈,上頭十幾碗清水一字迆邐開來。燕窩先用鑷子去毛、雜質後,一碗一碗的清水輪番沾洗潔淨過,最後才能與冰糖熬煮。魚翅尚好,鮑魚以前都是乾貨,也不做興整隻吃。乾貨硬如柴,要先送到族親的漢藥店央他們用藥刀切成薄片,罐裝待用。燕席、翅席雖貴,但終究其材料終是動物膠,沒啥味道,講究的只是物以稀為貴,菜餚還要靠其它東西來提味。唯有鮑魚本身味鮮美,母親小時候喜歡到廚房沒事踅一圈,然後私掖幾片鮑魚片當零嘴。後來有人請教她怎麼調理鮑魚乾貨?她的標凖答案是乾吃最好,不用料理。
這份食單上稍具台灣特色的是蟳與鱉。蟳在閩地也有,而且福建士子還常以此嘲笑台灣讀書人,説台灣開科百餘年後遲至道光三年才中一進士鄭用錫,台灣文人如台灣蟳-歇後語是「無膏」,但其實台灣蟳是好的。蟳的料理不難,食單上的作法我覺得都失了原鮮味,也鮮少在宴席上動筷子吃蟳料理。大費周章只得一口,嫌費事。家庭中的做法不外是整隻清蒸或用麻油先爆過,蟳的原鮮味在。坊間目前喜歡用雌蟳的卵來鋪陳食物,浪費了!其實雌蟳卵飽滿時,營養耗竭,蟹肉柴柴。而且卵佔了膏腴的空間,蟹黃只得一點,蒸熟的卵更是味同嚼蠟,真真不如雄蟳蟹肉鮮美、蟹黃飽滿。
鱉在其它地方菜雖然也偶見,但是不像台灣料理中出現得如此頻見,在勸業博覽會食單中就有清湯、紅燒、紅燉三種作法,其中紅燒還勾茨呢!鱉在家中也還常見,只是做法比較繁複麻煩些。都説鱉咬住東西就死咬不放,除非打雷。鱉料理時,得先用筷子去搦弄鱉頭,讓鱉咬住…,以下馬塞克,君子遠庖廚麼!鱉血放盡入杯和酒,另有他用。然後整隻鱉入水加川燙,至鱉肉可以剝下即止。剝下的鱉肉與蒜粒紅燒,起鍋前勾茨。
菜裏頭還有幾道菜我覺得有趣的。蝦丸湯湯中只放蒜白和幾許鹽,卻是我吃過食物原味最鮮美的,做法如附[2]。但蝦丸湯的做工也繁複,要先用剪刀剪開蝦背,用牙籤挑出砂腸,殼剝開下湯做湯頭。蝦肉與肥肉要打到肉碎筋不斷,才能揑成丸。這不打緊,做蝦丸要用砂蝦,現在市場中已見不著,只怕這道菜要失傳了。
豆仁蝦並不是台菜獨有,江浙菜也有豌豆蝦仁。很年輕時去過秀蘭小館,這就是朋友推薦菜。台菜其實從江浙菜、福建菜中傳承不少,像勸業博覽會食單中特別品中有五柳魚一項,就是糖醋魚,現在一般寫白字成五柳枝,其實是五柳居[3] ,台語也同音。追其源頭,是福建百大名菜,這福建蔡卻原是浙江菜。五柳居是南宋初開的酒店,擅宋嫂魚羮、西湖醋魚,這家酒店遲至太平天國時因地近旗營,才毀於兵燹。
台灣與浙、福兩地淵源很深,小時候看的民間故事有個人物叫徐文長(就是徐渭),簡直是台灣民間故事的男一了!故事中徐文長性狹喜捉弄人。當時怎麼想都想不通為什麼一個紹興人會成為台灣民間故事的主角。後來發現徐渭曾入幕閩浙總督胡忠憲,福建人傳他逸事也是自然。故事猶如此,食事的延承就更是如此了。
這些菜單似乎少了一樣有地方特色的菜,不知道發現了沒?現在冷盤中常見的烏魚子。但是烏魚子也是當零食、配酒的好。上筵席和菜,是兩相糟蹋了。
飯後甜點有杏仁豆腐,似乎這是常例。1925年昭和太子來台,在台北賓館設宴,主廚是由江山樓和東薈芳閣(蓬萊閣前身)聯合掌杓,食單中甜點也是杏仁豆腐[1]。這我倒不羨慕,當時的豆腐肯定是洋菜做的,與我用 gelatin 動物膠做的杏仁豆腐[4]肯定有上下床之別。動物膠做的杏仁豆腐QQ、ㄉㄨㄞㄉㄨㄞ的,用日語常用的彈牙來形容也不為過。
先下個金鐘罩,少來鬧。本人只説的一口好菜,激將、敦請、ㄙㄞㄋㄞ都無緣。諸食單已附於文獻,願者自學自做。至於鱉嗎,文中做法實是語焉不詳。但是我相信我的朋友,多是什麼都吃,就是不吃癟。
Ref:
1.
《台灣菜的文化史—食物消費中的國家體現》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59584?sloc=main
2.
蝦丸湯 http://smallintelligentsia.blogspot.com/2011/04/blog-post_14.html
3.
五柳居 http://smallintelligentsia.blogspot.com/2011/04/blog-post_9901.html
4.
杏仁豆腐 http://smallintelligentsia.blogspot.com/2011/04/blog-post_21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