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讀《傳記文學》時,記得有這麼一號人物「雙槍老董」,內容講什麼,都忘了,只記得雙槍是指兼長象棋和圍棋。能上《傳記文學》,自然是棋藝不凡。認識的人中頗有這樣的能耐的,譬如已故的沈君山教授,大家都知道他橋藝和圍棋一樣精湛,其實他的象棋也下的極好,但知道的人較少。我較熟的一位師友劉教授是沈君山年輕時的摯友,其實也三樣都精,據説他和夫人搭檔在美國也拿過橋牌冠軍,圍棋、象棋也都行。年輕時跟沈君山下棋,圍棋輸的總能在象棋上找回來。
同時講象棋圍棋,自然是我都喜歡。象棋學得早,是市場棋。路邊觀棋摸索過規則後,以後邊看棋、邊下棋野戰長棋,居然也慢慢的下到少遇對手。有一次母親跟我外祖父提我也會下棋,外祖父試手。下了三十餘手後失先,被迫以馬兌相。外祖父頷首説:「不錯」,這已是高中時的事。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棋力大概在二、三級之間,遇到沒正式學棋的對手,這樣的棋力大概就可以應付自如。
考上大學那年暑假,與外祖父前前後後下了三十二盤棋。我是全神灌注、竭盡心力,外祖父是邊看書、一邊回神閒下。總算和了一盤,從此棋力大進,外祖父評了棋力也認為如此。只記得有一次對奕時,有位壯年人在旁不語觀棋。棋後跟外公講:「能與先生對奕三十幾手而不失先,也算難得了。」後來知道,他是外祖父的兩個象棋徒弟之一。外祖父盛年時是日據時代,沒有象棋比賽。二戰以後,開始有象棋比賽,這兩位徒弟先後得過全省冠軍。
下棋很反應性格的。問外祖父什麼時候棋力最強?是十八歲,最擅長當頭炮疊馬進中兵,由中路兵、馬、砲強攻,是大開大闔的棋路,與他學的南少林拳氣味相似。我想如果是學太極拳的,大概會喜以仙人指路開局—先出七路兵,無為之為。我既然棋是市場棋學來的,中盤與殘局當然就是反覆捶鍊過的。棋力要再上層樓,就得規規矩矩的看開局棋譜。但象棋書與圍棋書實則不同;圍棋書可以乾看書,象棋書卻需在棋盤上擺譜,否則棋路變化容易混了。雖然年輕時也能同時下一、兩盤盲棋,但是靠心中的圖像記憶行棋實在太耗費心神了!既不肯正襟危坐的擺譜,棋力就於此停滯淹留。技藝貪多又不肯勤於一技一藝、攻堅登堂入室,現在看來就是性格上的大弱點。
若説象棋是年少學的,像本能;那圍棋就比較像知識,後天學的。圍棋是上硏究所才常下,是上面説的那位劉教授提拔上來的。本來他讓六子都略嫌不夠,嫌我棋臭不肯下,念我象棋還能和他支應一、二,每星期就和我下一盤象棋、一盤圍棋。圍棋看書也可以長棋的,從開局、定石、中盤、手筋、官子都有棋書,買書看書,棋力就一路長,一兩年後就猜子分先下了。
棋力到什麼境界呢?沒比賽過,説不清。世界圍棋聯盟副主席項義先生—也是沈君山先生的棋友—有次在他台北寓所讓了二子棋。賽後他幫我覆盤,前面幾十手他沒說什麼,到了近百手的中盤,他質問我為什麼沒多長一手?當然是失算了,誤以為可以脫先搶下他處,但被多壓了一手,棋勢就江河日下。不是小時野戰長的棋,不能是本能。真上場,就會於緊要處錯手。更要緊的,下棋講究的是勝負心,圍棋到了緊要處—局面不明或稍劣,棋士往往會放勝負手一搏。而我下棋往往是雲淡風輕的心智逰戲,是勝亦喜、敗亦喜,這樣就全然不是奕棋的料。
更深一層的想,我真愛下棋嗎?也許跟愛看書一樣,怕讓心頭閒著,就得心中空靈、誠實的面對自我,問尖銳的問題,這也許才是最深層的恐懼。
後記:九幾年時,台灣開發的象棋程式已有四段以上的棋力,怎麼下也下不贏,那時就賭氣不下象棋了。去年的AlphaGo Zero更是令人心碎,先手、後手一猜,勝負已定,覺得下圍棋也是了然無趣。後來又想了想,人發明了汽車就不賽吧了嗎?又在網路下起了圍棋,有點忙、有點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