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附帶損害(collateral damage)來開題是賦、比、興的興,當然還有正題要説的,學界的世道變了!
話説今年三月疫情正盛時,我們硏究組合作了兩、三年的課題終於開花結果,把稿子投了出去。兩三天內沒收到時下常見年輕、氣焰囂張助理編輯 (assistant editor)一腳踢投稿文章出門的信:你們的文章不適合於本刋發表…,看一看網站的文章處理狀態,正式進入審閱程序了,好。
經過了一段時日,處理文章的 associate editor 寄來三位評審 (referee) 的意見,二正一負,程序可以繼續走下去。該訂正的訂正,該潤飾的潤飾,曙光初露。
不意程序隨即走得卡卡,情況急轉直下。又經過一段時間,associate editor 來函説其中一位評審對於我們的改版就此渺無音訊了,而這位評審是兩位給正評的評審之一,狀況變成 1:1 的膠著。
Associate editor 只好將文章送入編委會 (editorial board),一位 editor 出來親審,也可能是終審。不幸結果是負面的,這回覆近乎宣判死刑。所幸網站上文章的狀態不是 reject,猶是命懸一線。
這就是我講的疫情附帶傷害-支持我們文章的評審可能因疫情,短暫的、甚或永遠的無法再參與評審的工作,而我們的工作可能因而為之扼腕,講來有點黑色幽默。希望那位欣賞我們的物理界同儕能夠早日康復,或者- R.I.P.。
還好合作夥伴們韌性夠強,決定向編委會上訴-一般這舉動是 desperate trial,九死近乎無生。上訴也是白上訴,只是表個態、一吐抑鬱罷了。但是總不甘因為疫情因而平白失去在合適的期刋發表的機會,準備開戰了!
還好編委會決定由部門副主編(DAE;Division Associate Editor)來終裁。這次碰到的是識貨的行家,程序又走回正軌,只再一次潤飾後正式發表了 (圖一)。
這研究圈的世道不同了。當我開始踏入學術生涯,只要我仔細評估合適文章屬性和等級的期刋,幾乎沒有這些風尖浪頭的景象。評審的意見,大多只是英文要潤飾一二-後來被唸叨多了,也果真在英文下苦功,敢與英、美律師在合約遣詞用字上爭一時之雄長。記憶中,只有一篇與在高能物理理論界聲名卓著的學長合作,真正遭了退槁。而退稿的原因我猜也許不是因為科學的原因-學長聲名過盛,外頭難免有恩仇。但那就是唯一記得的退稿經驗了。
在轉向產業界浪蘯江湖載酒行多年後,又永刼回歸到學術,但世道變了。
有一次與兩位在研究生時期已經熟稔的同儕聊天,兩位都是發表近三百篇的知名學者,有些模型或現象還以之為名。聊著聊著,聊到《Nature》與《Science》時,這兩位同儕同時以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我質問:「我們髙能物理理論有這個期刋嗎?」有髙 impact factor 的期刋多已是非實驗論文不收,原自於腦中玄想的理論創造慢慢的淡出舞台的聚光燈。在我想來,1927 年 Solvay Conference (圖二) 中參與號稱 the smartest photo合照中的量子力學諸先賢,若活在今日,大概也只能在小領域的期刋露臉,那些高impact factor 的期刋恐怕也是無緣的。物理理論早已失去昔日的榮光。
哦,很久沒科普了。我們的工作是發現天然的負折率物質 (negative refractive index materials) ,不過是用理論去「發現」的。折射率是國中物理,毋庸贅述。一道光從一個物質進入另一物質,如果光從介面的法向量左邊進入,光進去第二物質後光線會在法向量的右邊繼續進行,雖然角度有一些轉折。如果光進入第二物質後,光的方向在法向量左邊大角度的轉折進行呢?這就是負折射率物質了。(圖三)
負折射率的物質以前只見諸於人工材料(metamaterials)-哈!在今日 metaverse 橫流的題材,物理界早有先見,至少在命名上。負折射率人工材料上有許多人造的複雜幾何結構,當入射光波長與這些人工結構的特徵尺度發生共振時,負折射率的現象就產生了。
但是我們找到了自然物質也可以有負折射率的行徑,材料叫狄拉克半金屬 (Dirac semimetal),其中的電子行徑好像沒質量似的。我們的負折射率機制較簡單,是讓入射光與天然物質的色散關係 (dispersion relation) 共振。至於什麼是色散關係?嘿!這太難了,不教你。計算用的是最基礎的原理:量子電動力學 (QED;Quantum Electrodynamics)以及有限溫度埋論 (finite temperature theory),而不是模型 (model),後者包含許多簡化和假設。是以與評審交鋒,我們底氣足,而疫情的附帶傷終究讓我們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