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花草樹木、蟲魚鳥獸之屬,我一向不識之無,而且不以無知為恥。自然界的繽紛萬象,雖然經常會炫目於其奇彩多姿,但我更醉心於事物底下的統一法則。在科學上,我向化約主義傾斜。是以我選擇了基本粒子當專業-單純的無以復加,無法再繼續化約,其中卻自有其深奧。
但是對於在生命樹上一早就與人類分支的遠親細菌,我卻不敢五穀不分。一方面我曾深受其禍害,兩次感染都是奮力爭搏,才得以平復。而且在施打了經月的第三線抗生素之後,身上的菌叢卻在幾個月後奇跡似的回復,全沒有菌叢失衡的種種症候。性命交關的事,不敢輕忽。另外一方面,就如同這兩本書的書名,《細菌:我們的生命共同體》、《我們只有10%是人類:認識主宰你健康與快樂的90%細菌》,我們已與細菌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的交纏不分。一個人身上的細菌數高達一百兆,十倍於 「人」的細胞;而細菌的總重約「人」的體重的十分之一。這還是在我們複製系統之外的細菌。若論演化之初即與我們共生演化的粒線體-一個外來的能源代工細菌,每個「人體」細胞中少說也有二、三百個。這也是為什麼考古學家如此鍾愛用粒線體基因來分析譜系:它遠多於「人」的原本細胞核基因,易於殘骸、化石中萃取。細菌與人的關係這樣說來是莊生曉夢迷蝴蝶,這卻是另一種的性命交關了!
上個世紀人類平均壽命的驟然增長來自於對細菌搏鬥的進展,持別是抗生素的發現。但這也開啟了對於文明病了解的新頁:肥胖、第二型糖尿病、癌症、免疫系統病等一長串的名單,甚至包括心理疾病。
簡單來說,人的身上大約有四千種細菌,這是人類在數百萬年長期演化共生的結果。人的基本機能,有些是依賴這些共生的細菌來產生,譬如維他命 B12,人體無法自行製造,靠的是腸道中的細菌。但是由於近代生活條件的驟然「改善」,以及大量抗生素的使用,人與細菌的關係也改變了。譬如經剖腹手術生產的嬰兒,未經母親產道的洗禮,免疫系統及其它功能的建立要較遲緩些。生存環境條件不同的幼兒,譬如當初合併時德東與德西地區的小孩,過敏的症狀也大有不同;德西地區的小孩因為生活環境較優渥,過敏的比例要高得多。第一型糖尿病固然是先天免疫系統的缺陷,第二型糖尿病也跟免疫系統可能有關,學說之一是:小腸上皮組織受非共生細菌的攻擊而長期輕微發炎,使對胰島素的抗性提升而終致成為糖尿病。
大體來說,身上的菌種多樣性是越多越好。嬰兒接受外界細菌適度的考驗,也是越早越好。有些較極端的做法將剖腹出生的嬰兒全身沾染擦過母親產道的紗布,也有用健康人腸道細菌移植到病患的腸道以治療菌叢失衡的症狀,譬如腸躁症-這也是文明病的一種。
這些方法都還有些爭議,原因是我們剛開始了解細菌與人共生的重要性,但對於其如何詳細交互運作仍然知之甚少。好有一比:人類基因圖譜剛於世紀之交解密,但是對於利用基因療法來治病還言之過早,除了極少數的單一基因致病的疾病外,大多數的疾病是多重基因、與後天環境交互影響造成的。細菌亦然。這只是一個領域的發軔。
書當然講可以統御現象的概念才值,但沒有實例也就沒有骨肉。講講個花絮收尾。通常講動物的心智如何受寄生物操控時,一般會以弓蟲病來當例子。《細菌:我們的生命共同體》這本書講了另一個有趣的例子。它講有一種黴菌也能操控昆蟲的大腦,讓蟲子爬上植物尖端。蟲子死了後,屍體會長出子實體,附著其上的孢子會迅速的傳播擴散。聽起來像不像日月神教的三屍腦神丹?這種黴菌屬於蟲草屬 (Cordyceps)。是的,它就是大名鼎鼎的冬蟲夏草,時價一公斤 22 萬人民幣,這還是近年來價格雪崩後的低價了。你敢吃嗎?